把贺卡写得平淡生硬似乎是我家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旦看到充满爱意的贺卡,全家人都会觉得不自在。回想起来,我甚至从没在家里听过“我爱你”这三个字。
父亲退休后,和母亲从维多利亚州搬去了昆士兰州。半年后的一天,母亲打电话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父亲得了淋巴肿瘤,不过医生说是良性的,不用太担心。我在亲眼看到父亲的时候,还是惊呆了。他虚弱消瘦,头发因化疗全掉光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20岁。我紧紧地抱住父亲,第一次对他说:“爸,我爱你!”他却怔了一下,面露尴尬地说他没事。我心里五味杂陈,又给了母亲一个同样的拥抱,并告诉她我爱她。然而,我换来的却是她同样尴尬又惊慌的表情。
一天,我在公司听到同事和她的母亲打电话。“我爱你。”挂电话前她说道。爱的表达竟这样简单自然,为什么在我家却做不到?想到父亲的病,我泪如泉涌。在家人健在的日子里,我们为什么不及时表达对彼此的爱?
周末和母亲打电话,闲聊了一通之后,我鼓起勇气问:“妈妈,你爱我吗?”沉默片刻后,母亲说:“你这是明知故问!”
“可你从来没对我说过。”
“那是因为咱家不说这么肉麻的话。”
“好吧,可是我希望从现在开始,我们每次通话都以‘我爱你’结束好吗?”母亲虽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这次通话史无前例地以“妈,我爱你”和“我也爱你”结束。这样一来二去,说出“我爱你”竟也变得简单了。那年圣诞节,母亲甚至送给父亲一张写着“我爱你”的贺卡。
一年后,父亲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但长期的压力和焦虑击垮了母亲。不久,她被诊断出胰腺癌,住进了医院。我准备过两天就去看她。一天早晨,我照例给她打电话,她听起来精神很好。傍晚,我的直觉告诉我还得再打一次。听到接电话的是护士,我心头一紧。护士说母亲的情况很糟,可能撑不过这一晚了。而我无法及时赶到母亲身旁,只能请护士把电话拿到母亲耳边,哽咽地说着“我爱你”,却只能听到电话那头费力的呼吸声。突然,母亲用力呼了口气,虚弱地说:“爱你……宝贝,我爱你。”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便再没醒来。母亲在翌日凌晨走了,留下父亲一个人在她身旁。母亲的离开让我悲痛欲绝,但她在生命终点说出的那三个字,却给了我更多的勇气来面对死亡。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现在只剩下我和父亲相依为命,我们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说出“我爱你”的机会。去年,父亲再次被查出肿瘤,至今他已接受了两个疗程的放疗。我不确定他能否打赢这场新的战役,79岁高龄的他早已不像以前那样健壮,但有一件事毫无疑问:无论发生什么,父亲和我,最后向对方说的一句话将是“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