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们像极了一块块移动硬盘,即两条腿的信息储存器。大街上,地铁里,硬盘们飞快地移动,蚂蚁般接头,随时随地,进行着信息的调整、传播和消费:交换、点击、复制、粘贴、删除、再点击。我们要知道世界复杂到了什么程度,又繁殖出了哪些新游戏,骗子的即时动态和战术特点,应对策略和自卫工具……每条信息我们都舍不得漏掉,生怕与自己有关,生怕找上门来。
我们被浩瀚信息所占领,成为它的奴婢,成为它永无休止的买家和订户。我们不敢舍弃,不敢用减法,我们担心成不了一个合格的时代者。我们害怕吃亏,哪怕一丁点,害怕因无知而被时代废黜。我们害怕沦为社会攻略的牺牲品。
要知道,这是一场智力博弈大赛,一场算计与被算计、榨取与被榨取的战争。有人在抵抗,有人在冲锋,有人喊缴枪不杀。剩下的空当,大家在群商,在学习和演练,在道听途说、摩拳擦掌。我们需要假定人性是恶的。我们有无数敌人和假想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水涨船高,日新月异……
你的信息系统要时时更新,防毒软件要天天升级。楚歌险境,要求你全副武装,要求你全面专家化,用《辞海》般的知识量装备人生。我们的导师就是那些食品专家、质检专家、防伪专家、理财专家、维权专家、犯罪学专家。不睬他们,或鄙夷他们的滔滔不绝,你就有沦为受害者的危险。
每每新规则出台,我们更不敢怠慢,要抢先熟悉规则,要在新游戏中抢占有利地形,至少不吃亏,免做“击鼓传花”的最后一环和垫底人群。一个狩猎的时代,即使你不习捕猎技术,也要苦练逃跑本领。
信息像蜘蛛,像老鼠,人生像仓库。空间被它霸占,时间被它噬碎,心力被它耗尽。表面上,人人参与社会机器的庞大运转,但无一人是主人,皆奴婢和下人。我们越来越成为自己工具的工具了。
我们的课程太多,作业太重。我们无休止地准备生活,然而生活迟迟没有开始。像一个永远上小学的留级生,等不来毕业,等不到卸下书包的那天。现代人死于累,死于碎,死于童年的消逝。谁设计了这样的生活?谁捏造了这样的共识?想想古时,那会儿灵魂和肉体多轻盈啊。无论时间、空间,都有辽阔的场子,和足够的荒凉。古代的最伟大之处在于,它收养了一大帮精神松弛的人,比如真正的游手好闲者,真正的隐士和修士,且总有生动山林,供之随心所欲地使唤。何谓休闲?我觉得,大概就是一个人能决定哪些事和自己有关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