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她一开始注定就是画地为牢
于悦十五岁,那年的暑假她第一次遇到李家言。
可能因为自己原本就是温顺安静的女孩子,所以第一次看见李家言出现在自家的小卖部门口,她就像被囚禁了多年的鸟忽然看见了蓝天上的雄鹰,满心钦羡。
他身上那种自由散漫的态度足以將她蛊惑。
“有口香糖吗?”李家言趴在柜台上问。
“有,十块。”于悦用手拢了拢自己的长发,低下身子把口香糖拿出来小心地放在柜台上,不敢看他。
“这么贵,不是三块吗?”李家言翻转着口香糖盒子问她。
“那不是这种,这种包装更好,可能口感……会……好一点……”于悦结结巴巴地说着,没有了一贯写文章的流利。
李家言被眼前的女孩子逗乐了,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脸红什么?对我一见钟情了?”
“神经病。”于悦低下头。
李家言也傻笑着,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种感觉真有意思”。
那天以后,李家言隔三岔五就来小卖部买东西,有时候是一罐可乐,有时候是几根火腿肠,有时候是一小包泡椒凤爪。
于悦想,他肯为这些很小的东西一趟趟来,就说明还是有值得的因素在里面。
整个暑假她唯一开心的时候,就是李家言来买东西的时候。她抬起头微笑着帮他算账,然后小心地帮他装起来,接过他递来的钱。阳光从门口投进来,斑斑驳驳地把光影洒满了她的每一天。
他走了,她就在稿纸上一笔一画地写他的名字李家言。
她听过他的伙伴在门口高声喊他的名字,于悦在心里想,这名字真文雅,和他的痞子气一点不般配。
她也想过有一天这个名字从自己嘴里叫出来会是什么样的情景。比如说:“李家言,谢谢你照顾我家生意。”可是他买那点东西算什么照顾呢?又比如说:“李家言,我们家有五块钱的口香糖了。”可是,进货这种事情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想和一个人说话很简单,理由也很多,但内心的恐惧总是难以打败。于悦想过很多理由,但她没想到最后脱口而出的那句却是:“李家言,你等等。”
她说着的时候,他已经跨到了门口,警报器凄厉地响起来。
陈美凤从那间屋子里冲出来:“喂喂,就你,给我站住……我说呢,最近东西总是被偷,就是你们这些小子干的,成天不买东西来我店里晃荡……走走,跟我去找警察……”
“喂,你别诬赖人,我偷什么了?”李家言一脸桀骜。
“还不承认!”陈美凤眼疾手快地从他兜里掏出一盒口香糖,“这是什么?还不承认啊?”
“我付过钱,你问她。”他说。
两个人的目光都射过来,于悦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趁她低头找钱的时候偷东西她是知道的,但她从不说破,只是没想到陈美凤竟然安了报警器,于悦也是等他迈出步子去才记起来要叫住他。
“妈,对不起,我刚才写小说有点昏头,忘记给他算钱了。”于悦低声说。
“死丫头,写写写……写死你……”陈美凤愤怒地冲过来把她的稿子都夺走,一边暴虐地撕扯一边叫嚣,“我赚钱供你读书,让你帮我看店你却尽弄这些没用的东西……”
写满字的稿纸被撕烂扔在地上,于悦努力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的帆布鞋,不敢争抢不敢还口甚至不敢哭。
她是一只被囚禁的鸟,她的眼泪太沉重了,万一掉落便无处安放。
破碎的纸屑飞扬到李家言的脚下,认真的笔画规整的名字写满了一张纸。他没有再搭话,抬脚便走了出去。
很久以后,于悦再想到这个场面总是苦笑,可能一开始她注定就只是画地为牢。
那些年少时的小暧昧被打碎波光粼粼散了一地
暑假开学升入初四,于悦和李家言被分在了一个班,于悦才知道原来他也是个学生。
只不过两个人一个是坐在第二排的乖乖女,一个是最后一排的后进生。于悦除了收作业的时候会对他说句“数学作业”,两人再无交集。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赌,于悦可能由此逃离出此生既定的宿命。那个赌,是苏清河和于悦打的。
苏清河也是班里的优秀学生,他和于悦同为数学课代表,每人负责收两排的作业。那时恰好碰上班主任要选班长,所以两个人都想表现优秀。
“你每次作业都收不齐,还和我争什么?”苏清河有一天放学问她。
于悦停下收拾书包的手:“那是因为我那组有很多差生,不算!”
“我那组也有啊,他们也是照样交。”苏清河把声音提高,窸窸窣窣地收拾书包的同学们转过头来看。
“你得意什么?我也能收齐!”于悦越发觉得在同学面前不能丢面子。
“那你收齐给我看啊。”几乎全班都盯了过来。
“收就收。”于悦把书包一扔,麻利地起身向最后一排李家言的位子走去。她用力地敲了敲他的桌子吼道:“李家言,今晚留下来写完作业再走。”
李家言原本还趴在桌子上补觉,被她敲醒愣愣地点了点头,说道:“哦。”
于悦也被他乖巧的样子吓了一跳,却还是装得大义凛然地走回位子。
那天晚上,李家言竟真的没回去。等全班同学都走光,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于悦才起身拿了一张卷子坐在他同桌的位子上。
“对不起哦。”她说。
“我欠你的,还了。”他拿出数学卷子开始胡乱地写起来。
“哎,我先写,你抄我的吧。”
“成。”
从那以后,每天傍晚五点半到六点,花城中学初四(六)班的最后一排座位上都会坐着两个埋头苦读的身影。两人学到六点,然后一起去校门口的小吃街吃东西,各自回家。
于悦喜欢喝奶茶,李家言喜欢吃麻辣烫。
两人面对面坐着,她总叮嘱他:“别总吃这些东西,垃圾食品……”
“你这里边的珍珠其实是塑料。”李家言大剌剌地说。
日子就像掌心的阳光,一天天溜走了。快要中考的某一天,两个人吃完饭从小吃街里出来,于悦问他:“李家言,你想考一中吗?”
“废话,谁不想考?”他踢著一个矿泉水瓶子。
“其实你挺聪明的,现在选择题都不用抄我的了。”于悦笑。
李家言做了个作揖的手势,“大人言重了,小的不才,是大人教导有方。”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李家言,不如我继续辅导你吧。”
“继续?”李家言冷笑,“难道你还想中途放弃?”
中考的时候,于悦在数学卷子上写了一篇小说就交上去了,她没有考上一中,她和李家言一起沦落到了四中。那个时候,李家言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儿。
“喂,你搞什么名堂?”李家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暴跳如雷。
于悦倒是很高兴:“我说过要继续辅导你呀。”
“喜欢我?”李家言冷笑道,“于悦,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仓皇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