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乱世,喜欢动荡之中的那一种特立独行的人格。所以,上古神话里的虚无缥缈,春秋战国中的百家争鸣,东晋西晋时的狂放不羁,以及五四时期的自由反叛,都是我心仪的方向。
如果给我机会,让我可以选择生活的时代,当然选择乱世。上古神话里的世界仿佛太不着边际,整天驾着云彩飞来飞去也怪累的,我不能够接受脚不着地的悬空感觉,恐惧;两晋很好,有酒喝,没事做,聚三五朋友高谈阔论便将日子打发了去,轻松,但毕竟“清谈误国”,无谓的话说得多了,稍微拿捏不住,便沦为无聊,一世英明毁于一旦,不值得;五四,很精彩,看那些知名教授们,好吃好喝好玩,还能写出大量好文章,令人佩服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使不完的精力,只是距离现在太近了一点,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鲜感,想想,还是活在春秋战国时代比较惬意。
那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乱世,粗略统计一回史书,前后几百年,几乎没有一年是绝对的没有战争没有天灾没有人祸,却孕育了许多旷古烁今的大人物: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哲学家、教育家、农业学家……应有尽有,点燃了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最辉煌。
在我所能够了解的春秋战国,做书生舒服极了,没有如今的每一所学校都少不了的繁文缛节,好象也没有记考勤的,想学的便来了,不想学的并没有人挽留,自由得一塌糊涂。以最有名的孔丘孔老师为例,几千弟子,别说他不愿意点名,就算想点名也点不过来。该上课了,找一个大树,在树荫下盘腿一坐,开讲,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别看老师威风,学生也自在的可以,有任何疑问,立刻就可以发问,有道理的没道理的,问什么都行。细读《论语》,孔老师的那帮学生,子贡、子路、曾参、颜回、冉雍等人,有富甲一方的财主,有穷得叮当响的无业游民,有在本职岗位卓见成就的名士,也有晃来晃去一事无成的闲人,大家来自社会的四面八方,各自都有丰富的社会经验,真的没有一盏省油的灯,跟知识青年刚回城的状况差不多,普通老师还不如他们懂得多呢。怎么教?弄不好反被他们给教育了。
这下就热闹了,孔老师在台上讲,弟子们在下面说,其实,夫子讲课的机会并不太多,主要课时均被弟子们稀奇古怪的提问所占据,问仁、问孝、问政,天南海北、三教九流无所不问,而且言辞激烈,针锋相对,有时几近刁难。你方问罢我登场,大有不将夫子问倒誓不甘休之意。一旦有高明的问话出来。立刻全场沸然,为之喝彩,谁要是有幸借一句半句问话让夫子哪怕愣上一时半会,那他一定便成为当日的“最佳辩手”,成为三千弟子中的英雄。于是,大家绞尽脑汁,拼命提问。孔老夫子貌似平静,稳若泰山,我猜他是故做的。老人家心里面肯定不会好受,但学费已经收了,名声也传出去了,总不可以大喝一声“老子不干了”,拍屁股走人吧,那是粗人所为,夫子不齿。叹一声“后生可畏”,问就问吧,好在老人家见多识广,轻易难不住,“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无惧”。实在招架不住时,拿出教育子路的“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表现一下自己的真实与大度,搪塞一会,明天想清楚了再说。还好,这样的你问我答,终于问出了一部流芳千古的名著《论语》。
那时候的为人师者真是很有教养,无论如何,不急,反而因材施教,师生平等。这样的学术氛围,现在是不多见了,现在的老师教书是完成任务,现在的学生读书是为找工作,虽然无可指责,却也“今人不古”了。
如果回到春秋战国时,我要先从读书开始,做一名能够完全学到老师的知识,同时又能够偶尔问倒老师的好学生,相信这个理想是比较崇高的。然后,学以致用,靠三寸不烂之舌,两行伶俐之齿,怀满腹经纶,背井离乡,效仿大师,来他一个周游列国,做一名道地的“说客”。自以为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独尊儒术是秦始皇干的事情,尽管孔子生前已经说过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类的纲常理论,但毕竟还没有成为社会的主流思想,国君还没有被捧得象后来的皇帝那样高高在上,威不可攀。当时的国君不见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好象谁都可以进出王宫,跟国君聊上两句,说说时事、谈谈政要。史书里就有关于一个平民牵着一头牛走进王宫,参与国君与大臣们的重要会议,会上多出一个不相干的旁人和一头“哞、哞”直叫的老牛,似乎并无大碍。如果是个读书人,进进王宫,见见国君,就更容易了,易如反掌。当时,诸子百家,百家争鸣,热闹非凡。如到处瞎走,总没官当的孔子;崇尚出世,陶然于天地间的庄子;没什么钱,光着脚硬撑着云四方的墨子;说话不利索,有些结巴却偏偏说个不停的韩非子,等等,哪个不是有事没事就往王宫一坐,不管国君愿不愿意,开讲,大谈为国为家之理、做人治心之道,指手画脚劈头盖脸便将国君教育一顿。国君们有没有听、有没有听进去、听了会不会按他的话实施,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老先生们一鼓作气一股脑儿的将自己想说的话说了,痛快了,回家里,得意洋洋跟弟子们复述一遍,弟子往往心悦诚服,抱出一大堆竹片木片,大家一起来,提刀疾刻,做好记录,一篇大好文章出来了,就这样流传百世。
我也要做一名这样的人,叫上一二十个好事者权做弟子,当然,人数多一些也好,但必须得跟孔子的学生一样,自谋职业,自己养活自己,我这里不开白吃的先例。套上马车,前呼后拥轰轰烈烈,先到小国,找几小国国君对付着说说。好处有二:其一,练嘴,练到从从容容侃侃而谈;其二,制造知名度,百家争鸣,竞争激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说出几本书,流通一阵子,搞搞声势,感觉仿佛是诸子之一了,再晋见大国,什么齐桓公、楚庄王,一一见了,跟他们讲讲做国君的工作技巧,说着说着,假以时日,一来二去,可能连自己都来不及相信,就成为大师了。到那时,哪里还需要四下奔波,也是找一棵大树,树荫下一坐,当老师罢,传道、授业、解惑,关键是收学费,一生衣食从此无忧,一世美名由此传诵,名利双收,多好。
现在不行,现在读书人太多,不稀罕了。现在,做一国之主的人也不好见了,想没事去见见克林顿、布莱尔、叶利钦或者别的什么人,谈何容易,见个省长、市长都难。死了这条心吧,永远没有可能。
我喜欢春秋战国时。
只是有一点麻烦,必须练好身体,因为那时候的书实在是太重了,全是竹子木头,读不了几本书,就腰酸背痛,体力难支。有些人标榜自己书多,汗牛塞屋,真塞了一大屋子,其实也没多少内容,整天忙着防虫蛀防腐烂的工作,读书的时间也不会太多了。不过,真的到了那个时代,人家都能做的事,我想我只好勉为其难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我真的喜欢春秋战国时代。那个令人神往的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