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之后,不一定是名人。因为名人之后,要比非名人之后,更难成为名人。这是一个定律,也是无数事例证明了的真理。
至少从文学领域看,近代以来,只有法国的大仲马和小仲马这对父子,雏凤清于老凤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得上是子承父业、后来居上的范例。舍此以外,还真是凤毛麟角,难得一见。中国现代文学中的鲁、郭、茅、巴、老、曹等诸大师的后裔,至少到今天为止,尚未闻有在文学成就上,超过他们父辈者。
我想,不是他们不想超,而是身负难以承受之“重”。历史的河流,被父与子两代人同样成功跨过,其机遇比彩票中奖率还低。对名人之后而言,一,先人的余泽,使他们容易满足;二,先人的光芒,使他们黯然失色;三,先人成名的时代背景,已经发生着改变,所谓“时不再来”、“机不我遇”,就是这些名人之后面临的窘境。若是从遗传的角度,从基因的角度,从耳濡目染的角度,从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的角度,名人之后成为名人,似乎是天经地义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从理论上讲,应该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话说回来,龙不生龙,凤不生凤,老鼠的儿子偏偏不会打洞,实际上也是可能的。
清人赵翼的《廿二史劄记》卷二十中,有一篇《名父之子多败德》的读史心得,从历史的角度考察,有不少的名父之子,却走向了其父辈的反面。赵翼举了很多唐朝的例子。
如房玄龄,如杜如晦,都是唐朝李世民视为股肱的宰相。“玄龄善谋,如晦善断,当世语良相,常称房、杜。”但他们两位的后裔,房玄龄的儿子房遗爱,杜如晦的儿子杜荷,都是在武则天当政期间,因为谋反而被诛杀。如果说这两位名父之子的死,有武则天政治迫害的因素,那高宗、武后时的名相狄仁杰之子狄景晖,则是咎由自取的败类了。“官魏州,以贪暴为民所恶,并毁仁杰生祠。”因他生性残忍,虐杀无辜,当地老百姓被欺压得无以为生,起而抗争,愤怒的群众将他父亲的生祠也给推倒了。
开元时期与姚崇同为名相的宋璟,“直声震天下,而其子(宋)浑等,流荡无行,为物议所薄。”同样,历事肃宗、代宗、德宗的名相李泌,“其子(李)繁乃党于裴延龄。”而这个裴延龄,是当时人所共识的坏蛋,这个名父之子,竟然与其沆瀣一气。“阳城劾延龄,属繁书疏稿,繁即默识以告延龄,使得先奏。”赵翼叹息道:“此皆名父之子,而败德坠其家声,不可解也。”
《国语·鲁语下》中,说过这样一句发人深省的话:“沃土之民不材,淫也。瘠土之民向义,劳也。”何谓“沃土”,就是指名人为其后人所创造下来的优越环境,丰裕生活,良好氛围,安适条件。这班“名二代”在大树底下,遮风雨,蔽烈日,摘果实,赏鲜花,热了有人打扇,冷了有人送暖,饿了饭碗端上,渴了饮料侍候。周围是艳羡的目光,逢人是恭维的笑脸,从小长大,格外呵护,快乐王子,无忧无虑。所以,名人之后,享现成者多,托荫庇者多,好依赖者多,等靠要者多。日久天长,快活自在,自然是坐着不如躺着,累着不如歇着,惰性大于进取,慵怠高于勤奋了。如此这般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懒货,要想成为他们父亲那样的名人,显然是很难很难的。
如果无法超越,做一个守成的、本分的、规矩的、端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饭的“名二代”,沾一点先辈的光,也是不错的选择。但如果一定要“败德坠其家声”,一定要走向名父的反面,那别人在唾弃“名二代”其人的时候,连他们身为“名一代”的老爹也要跟着吃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