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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什么没有成为江洋大盗

意林 日期:2024-10-8

我是一个让老妈绝望到抓狂的孩子。上幼儿园中班时,还不会擤鼻涕。每次我妈大喝一声:“擤!”我就吸一下,而且是使尽吃奶的力气往里吸。这么一个简单的呼吸吐纳,我就是学不会。

妈妈给了5块钱,让我出门买一斤盐。我听成买冰棒,欢喜之中狂奔上街。小贩顿觉喜从天降,把阔口保温瓶中的存货一下子清空。我用报纸包着一堆冰棒,一颠一颠进门时,身上衣服都黏湿成一片冰棒几乎全化了。

不记得那时多大了,只记得老妈揍了我一身汗,然后又把我扔进木盆里洗澡。想想,还生气,在木盆里又揍了我一顿。5块钱,在那个年代,是一笔很大的钱。

碰到这样不吃打又没记性的孩子,老妈很快就成了记录我劣迹的“历史学家”。

我从来就认为,大人与孩子都要讲尊严。而且,孩子的自尊心可能比大人更敏感。不知道为什么,我老爸老妈那一代人,几乎都是打击孩子自尊心的高手。我老妈似乎更有创意,算是打冷枪的神射手。

一个冬天,快上一年级的我,跟一帮小朋友在大院里玩得正疯。我老妈洗着床单,忽然勃然大怒:“还玩!看看,你又尿床!大冬天的,洗床单容易吗?”

全体小朋友都愣住了,那一刻的安静无比漫长。洗好的雪白床单,很快晾在院子里。其实,私下里,小朋友都知道对方尿床的事迹问题是有一面标志着我尿床的巨大白旗,正在院子里飘着呢。

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在小朋友中,我都像被批判的坏分子,颜面扫地。

大概是小学二年级时,我偷了妈妈包里的钱,用途基本上是买小人书。东窗事发后,我被勒令一星期不许上学。妈妈说:“一个小偷,上学有什么用!”

一星期后,她想出了一个妙招,兼具惩罚与防范的双重功用:我所有衣服的口袋,一律用针线严严实实地缝上。一个小偷怎么能有口袋呢?也就是说,我从此不配使用口袋。这个无口袋阶段,足有一年。

我老妈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也是个严格执行计划的人。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一切礼尚往来,都被她纳入不可更改的家庭计划中。

一天,她让我给街坊老刘叔叔送几个肉包子去。我又一次犯了极端粗心的错误,把包子错送到了隔壁的尔辉叔叔家。路上,我还在想,是啊,上回尔辉叔叔送了我们家一个大南瓜,所以妈妈这次就还他肉包子了。

本来,几个肉包子送错了就错了吧。可是我妈偏不,她让我去把包子再讨回来!因为尔辉叔叔的南瓜已经用水饺还过礼啦,老刘叔叔的人情还欠着,拿什么来还?老妈声色俱厉:“自己犯的错,必须自己弥补!”

天哪!这怎么可能?

我至今认为,这是自己一辈子遇上的最大难题。两家的关系不能搞坏,东西又必须索回。

可是,小孩子对自己的面子总有一种本能的保护意识。我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想到,时间紧迫,万一肉包子被吃掉,我就完蛋啦!

我硬着头皮进了尔辉叔叔家,万幸的是,肉包子还放在屋梁上挂着的篮子里。尔辉叔叔本想等全家人都到齐了,再来享用肉包子的。

包子最后是拿回来了。到现在我基本忘了这场交涉的细节,只记得自己像一条小狗似的,在屋梁下转来转去,直到尔辉叔叔自己开口问我。所以,上初中时,第一次学会“斡旋”这个词,我就立刻想到,不管怎么斡旋,其中一方肯定像一条转来转去的狗。

每一个妈妈都爱自己的孩子,又经常不自觉地折磨自己的孩子。更糟的是,她会以为,那种折磨就是一种深沉而准确的爱。

现在我妈已经是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了,可她仍然认为,如果不是她的严格要求,我现在就是一个小偷、骗子。

其实,我也在想,一个自尊心被戳得千疮百孔的孩子,后来为什么没有变成懦弱内向的小偷?为什么没有成为厚颜无耻的骗子或者名震一方的江洋大盗?如果哪个儿童心理专家愿意研究一下我这个标本,也许还能获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