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用交往的密疏,衡量关系的好坏,要叫我说,还有一种情形,当不在此列。就是关系很好,交往却很寡淡。我与我的老同学蔡润田,就属于这种情形。
我们是一个机关的,山西省作家协会,甚至也可说是一个部门的,退休前都在文学院,退休后都归老干部处管。是一个机关,且住在一个院子,过去是相距不远的两个楼,现在是同一楼同一单元,他在三层,我在五层。不光住得近,相识也很早。
早到什么时候,1965年我考进山西大学历史系时,宿舍在校门南侧的一座两层楼上。二层除历史系男生外,还住着教育系的男生,蔡润田是教育系的,出来进去常见面,后来搞起运动,就熟悉了。进省作家协会,他比我早,我进来也三十年了。
相识这样早,住得又这样近,可是,我们却很少串门,也很少在一起亲热地交谈。偶尔在院里遇见了,站住说几句话,也不外近日看什么书,写什么文章。
我对他的敬重,不光是学识与人品,还有个人的爱好。
山西作协,名头不低,以人员而论,像个大点的村子。一个巷子里,百十户人家,聚集成一个村落。平日谁家孩子结婚,相处差不多的,都会去凑个热闹。酒足饭饱,也会像村里人一样高兴高兴。一高兴,就要唱。常唱的,也唱得好的,是张石山、鲁顺民几位。像我这样五音不全的,有时也出乖露丑唱个什么。或许多是山西人吧,唱的全是山西民歌。一曲完了再来一曲,很有点像是乡村庙会上的草台班子。
这种情况下,老蔡多半是稳重地坐在一边,带笑不笑地看着众人。有人也会说,老蔡啊,来个什么吧。老蔡多半会推辞,推辞不过,也会唱几句,一唱,准是京剧。听得多了,最爱唱的段子有两个,一个是《空城计》中,诸葛亮的“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一个是《甘露寺》里乔玄的“劝千岁杀字休出口”。唱到“你杀刘备不要紧,他弟兄闻知怎肯罢休”,还要做个不以为然的手势,最是到位。他的唱,声音不高,余韵悠长。在别的地方,也听人清唱,觉得还是不如老蔡。毛病出在声儿高了。低唱浅斟,才有味儿。
还有一样,也是老蔡有别于一般作家的。早年,他是写新诗的,那种单句甚长的新诗,后来转向文学评论,多是品评新作扶植新人。这两样,是他的工作,难说是他的喜好。据他说,私下酷爱的,是一人一书,一人是嵇康,一书是《文心雕龙》。发文不少,惜未成专著。现在,这一人一书,对他来说,也疏远了。最为喜爱,也最能显现他的情怀的,是写些旧体诗。今年过年,我在外地,初一那天,收到老蔡的贺年短信,一看,是首《马年自嘲》。中间两联是:
闭门哪知风头劲,嚼蜡不觉世味酸。
煮字但求七成熟,应物倒有十分憨。
前不久,老蔡拿着一篇文章上楼来让我看看,名日《就有关校对事宜致中华书局》,说他平日喜欢读中华书局的书,但是,遗憾地发现,近来读的几本中华书局出的书里,竞也鲁鱼亥豕,令人不爽。《沈诠期宋之问校注》举了十六例,《世说新语》举了四例,都是明显的错讹。
有人会说,一个机关的,真的不扯个闲话吗,真的,不是不知道,是我们觉得,两个老大学生,在一起扯机关的烂事,太掉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