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普敦大学的语言班,我的同桌南茜,是一个身材修长笑容羞涩的黑人女子。她来自科萨,父系氏族,每个氏族都属于一个部落式酋长领地。
事实上,南茜的英文出乎意料的好,完全听不出黑人口音。
“南茜,你的英文,根本不用待在语言班,为什么不申请直接读大学?”
“我喜欢这里,喜欢大家。”
南茜指了指身后几排坐着的一个满头小辫子的黑人男生,告诉我,那是科比,是酋长的儿子。在南茜的部落里,酋长掌控一切。南茜说如果得罪了科比,妈妈就不再让她来上学。
开普敦的2月,夏意正浓。南茜,已经一周没来上课。我逼问科比,才知道南茜生了重病。
“我要去看她!我有许多药,你知道,中国的医术很神奇!”
科比犹豫片刻,点点头,要我保证去了他们那里遵守一切规矩。
割礼,是在女孩进入青春期前后,将她的阴蒂、大阴唇、小阴唇切割掉,将阴道口缝合起来,剩下一个排尿的小孔。直到她进入婚姻状态,才拆开这道封锁。这种习俗至今依然盛行于非洲将近三十个国家。
南茜,在大婚前被拆开了这道封锁,处理不当,导致感染,高烧不退。我从药箱里翻出诺氟沙星和安必仙,和着水喂南茜服下。她嘴唇发白,额上渗着密密的汗珠,始终不曾清醒。我起身环顾四周,基本的摆设,没什么家具,更谈不上电器。几张兽皮是新的,铺在地上,散发出未被除尽的腥臭。
“这几张兽皮是南茜的聘礼。她太瘦了,如果再胖点,其实没那么难看,得几头牛是没问题的。”科比在一旁解释。
我见鬼似的盯着他:“南茜丑?那外面胖得像肥虫一样只能在地上爬的女人,就好看啦?”
“晶!”他喝住我,“请尊重我们的文化!”
“对不起。”我立即向他道歉,换了个话题,“那么,新郎是谁?配得上南茜吗?”
科比怪异地看着我:“新郎是我的爸爸,南茜将是他的第四个老婆。另外三个老婆分别住在三个不同的帐篷,她们共存。”
对作为游牧民族的南非黑人而言,牛是财富的象征。一般情况下,男方的彩礼为13头牛。我想到南茜,以及铺在地上的几张兽皮。
她是第四任老婆,没有家族背景,简单的仪式在晚上进行。作为女方的朋友,竟无一被邀请(只有大老婆才有此荣耀)。“科比,南茜还好吗?”
“哦……她现在是我爸爸的老婆,我怎么好总是见她。”他尴尬地挠挠头,“要不周末,我邀请你来做客。见见她,也好。”
科萨区的房子大都搭成帐篷的模样,颓败的,留下漫长的岁月的痕迹。
远远地。南茜坐在地上,认真地堆砌什么。见到我,她惊喜极了。想拥抱我,却因为满手的牛粪,很是尴尬。我上前一步,重重地抱住她:“南茜,你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帮我治好了病。”
她找到水缸,迅速洗净双手,然后郑重其事地,用中国人的方式和我握手:“妈妈说是神治愈了我,要我懂得感激,不再继续上学。但我知道是你救了我……”
“你的丈夫如何呢?”我问。
“我很少见他,他很忙,我也很忙。”南茜指指地上干了一半的牛粪,“我每天累得要命,这些路全靠我一个人修葺,晚上还要做饭给全家吃。”
“别为我难过,晶。”她拍拍我的肩,“如果我能生一个男孩子,我就再也不用做这些事情了。科比的妈妈,是二老婆,因为生了科比,她的地位和大老婆是没有区别的。”她无限向往地向我描述未来:“如果生不出男孩,那么过两年,酋长再找一个老婆,我就能享福了,到时候,是她来伺候我们。”
看着南茜憧憬的神情,我的泪水冲出了眼眶。
告别的时候,她一直牵着我的手。送至村口,她已不再被容许向前。我们就此分手。
我们只认识了三个月。这次相逢,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