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行道的墙根下,蓬头垢面的擦鞋工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擦鞋的工具箱搁在脚边,一身皱巴巴的衣裤布满了油污。他的脚边总是懒洋洋地喂着一只大黑狗。它的皮毛光滑水亮,如同一匹柔软的缎子。
擦鞋工不时取出一个专门的刷子为这只大黑狗刷毛,一下一下,神情专注。这时如果来了擦鞋的顾客,他就会敷衍地指一指附近的另一些擦鞋摊子,不耐烦地把生意推开。顾客愤愤地离去,那边的擦鞋工哧哧地笑起来,一边擦鞋子一边摇头说,这个家伙的脑子不太清楚。
人无癖好不可交,这种话指的是生活无忧的雅士。一个擦鞋的,挣几文辛苦钱糊口,哪有闲工夫再伺候一条狗?
蓬头垢面的擦鞋工说起话来指天画地,唾沫四溅,结结巴巴的叙述没头没脑,但是,我们还是慢慢听明白了:大黑狗是一个开餐馆的老乡留下来的。老乡云游各地闯荡江湖,大黑狗就交给他抚养。这仿佛有些托孤的意味,义不容辞。恼人的是,这只餐馆里长大的狗不肯吃饭,只能用肉食喂养。擦鞋工起早贪黑,擦一双皮鞋仅仅收费一元或者两元。如此算来,大黑狗的伙食耗资不菲。于是,擦鞋工的日子变得有些奇怪:他自己的每一顿只能胡乱对付几口,尽量挤出点钱到菜市场给大黑狗买些肉骨头。
这一带的路人都熟悉大黑狗,不时会给擦鞋工带一些零碎的肉食。中午时分人来人往,一伙放学的小学生围成一圈逗着大黑狗玩。他们会用父母给的零用钱买一个卤鸡腿或者卤鸭肝给大黑狗。如果带来的是一块热狗,大黑狗会用鼻子把面包拱开,仅仅吃掉夹在中间的腊肠。一个过路擦皮鞋的老板听说了大黑狗的身世,愿意开价两千元收购,擦鞋工揉了揉鼻子没有答应。两千元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可是,怎么能把大黑狗交给陌生人9另一个老板擦好皮鞋顺手扔下一百元,吩咐给大黑狗弄些好吃的。这个钱他收了。
擦鞋工日复一日地镇守在尘土飞扬的街头,双眼向下,盯的是一双双脚板上的皮鞋。皮鞋刷得锃亮,无非是在泥泞或者沙石里践踏。不用说,这种活计一辈子出息不到哪里去。年近半百,还能挎着简陋的工具箱混多久?罢了,这种事想多了心烦,有时擦鞋工免不了要闷头喝几口烧酒。烧酒性烈,擦鞋工很快醉倒。醉者为大,天不管地不管。不论是堆放了破砖烂瓦的墙根还是湿漉漉的水沟边上,他一头栽下去呼呼大睡。这时,大黑狗总是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它雄赳赳地坐在地上,拖一根大尾巴,警觉地竖着耳朵,不时低头伸出舌头舔一舔擦鞋工的脸,一直等到他悠然醒转过来,然后双双回到租来的木板房里。
据说擦鞋工的老家在另一个遥远的省份。他已经四年没有回去和妻儿团聚。儿子的考试成绩单或者妻子唠唠叨叨的怨言,这些仿佛是别人的故事。他没法回去的理由很简单大黑狗上不了火车。总不能因为一条狗把家抛掉吧?周围的人多半要这么劝一劝。这时,擦鞋工会突然挥舞着胳膊激愤起来,狗又怎么样?哪里有人像它对我这么好?哪里有人?
没有人愿意再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