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80天环球旅行中认识了赖丹。左脚的脚踝上戴着一条细细的已经褪色成浅褐色的红绳,标志着他已经远去的本命年的纪念。这个严谨冷静的外科医生在某一个日子里好像奉了神谕那样,突然决定放下手术刀,从东南亚开始改变自己的人生,从此天高海阔。
其实,赖丹身上的“医生”痕迹并不太重,除了用刀叉在为盘中的一只虾剥壳时那种可怕的专注和细致能让人想到他在手术台上的模样外,更多时候他更像一个身份不明的隐士。“东南亚”这三个字,像他生命的一场天花,在他身上留下各种深浅的印记最突出的表征是他那双从不离脚的人字拖。从34度的埃及到18度的肯尼亚,从迪拜的购物商场到马尔代夫的海滩,冷也好热也好,干也好湿也好,贫也好富也好,只要低头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脚踝上的红绳和脚踝下的人字拖,我就知道抬起头会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赖丹的琥珀色眼睛和他过分清晰的唇线让他看起来像拥有波斯血统。我们笑话说他的中东之旅其实就是一场寻亲之旅,在我们的调笑下,他会默默戴上他的阿拉伯头巾,然后在恰当的光线下摆出一副乡愁的模样。他用“逆来顺受”的方式接纳一切调侃,偶尔爆发出令人吃惊的高度幽默感和不可思议的荒诞感。
更多的时候赖丹总是很安静。他安静地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安静地不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这个男人安静到很容易遁形在人群中央除非他愿意就你的话题作出回应。
所以比起人来,小狗更容易发现这个男人。任何一条路过他的狗总是会对他做出摇头摆尾的亲热姿态,它们会大老远地跑过来蹭他、舔他,而这时他脸上也会出现某种在人群中甚少见到的亲昵和温柔态度。他是个动物保护主义者,为了避免社会上产生更多的流浪猫狗,他一直在社区里进行义务的猫狗结扎工作。他抚摸小猫小狗时候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对话”二字,仿佛他在人群中没有说的话都在这些抚摸里说完了。
有时候我觉得赖丹像加拿大那条著名的落基山脉,安定,不强迫,但也绝不妥协。他不轻易进入任何人的空间,但貌似要进入他的空间也相当不易。如果他要向你进行解释,那么这个解释一定简短而有力为什么看纸质书而不是电子书,为什么用苹果电脑而不是联想,为什么选择大耳机而不是小耳机,为什么背个小包而不是大包……这些在很多行者嘴里都能演化成一篇论文的题目到他嘴里的答案只有两个字:洋气。但是我想这已经是基于客气的答案了,否则正确的答案可能只是:我乐意。
“千金难买我乐意”这句话浮沉在他对人对己的一切举动中。有时候我会封他为“最佳朋友”,因为无论何时你问他:“我这样那样好不好?”他的回答一定是:“好。”
在现代城市生活里,赖丹身上有另外一种含义上的“野性难驯”。他的话题里甚少出现的词汇包括:股票,事业,钱,工作,未来……
他说如果一个人见过太多死人,就会明白要及时行乐。他阅读的书目和藏在iPad里的音乐也统统出世,不是关于出门,就是关于出家。虽然他说这次旅行回家之后就要好好找个女朋友结婚,但是我还是怀疑有一天也许赖丹会住到高原上某个寺庙里去,跟18只大小不一的狗一起终老……当然,善良一点为他想象的话,应该是和一个他爱的女人,以及18条大小不一的狗,一起终老。